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瘋狂世界中.是誰生病了？電影「一念無明」的省思(上)：精神疾病與人我關係

簡玉坤(耕莘醫院精神科 臨床心理師)

2019-05-20

     「一念無明」是個佛學術語，意指我們所有的慾念與困境，所有的貪嗔癡，均因你的心念所引起，當然，也會因為你的不同心念，而產生不同的結果。香港導演黃進以此佛學術語，譬喻電影「一念無明」中每個人困住的心念與執著，完成一個看似闡述精神病患及家屬困境的故事，實則以更大的角度，描繪出每個世間眾生背後的無奈與渴望，就如同電影英文片名「mad world」所述，也許生病的不只是精神病患，而是你我都有不同面向和不同程度的「心病」。


     余文樂飾演的阿東，絕對是大多數人看電影時，最被「認定」的病人，因為電影中只有他有精神科診斷「躁鬱症」（bipolar disorder）。電影中關於他的躁期症狀描述，其實非常少，至多僅有以下幾場戲：一段時間深夜不睡在跑步、突然對鄰居較熱情，邀請他打籃球、突然買一堆農材要與鄰居小孩（余先生）在頂樓開農莊；反而對他鬱期的篇幅著墨更多：在參加完前女友的教會見證後，突然開始不停地躲在房間哭泣、盯著電腦空白螢幕難過、於住家樓下浴室自傷。至於前半段與母親及前女友爭執而發飆的過程，反而讓我無法苟同，他是躁期發作，因為這些憤怒情緒，有非常清楚的壓力脈絡：阿東長期一個人照顧臥病在床且情緒化的母親。任何一個人，一個人扛下長期照顧失能者的責任，甚至得因此辭掉工作，都已經是處在情緒崩潰的邊緣，更何況躺床的人如此情緒化地虐待她的兒子，再如何韌性的人，勢必被引發內在無助、但外顯憤怒的表現。與其說阿東得了躁鬱症，還不如說，他只不過是長期照顧母親下的犧牲者。


     情緒虐待，或是現代人常掛在嘴邊的情緒勒索，是阿東母親的鮮明寫照。她同時對兒子述說著自己當年有多麼有異性緣，同時貶低早已拋棄家庭的先生之所有一切；她同時告訴兒子如果當年沒有他，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這場後悔一輩子的婚姻；她同時享受著阿東對她的貼心照顧，但又同時癡心等待著拋棄她的美國兒子，然後貶低阿東的付出價值；她同時前一秒對阿東發飆，後一秒又對她說抱歉。這絕對是我們身旁常見的關係樣貌，兩人同時互相共生式地依賴，又同時因為內心各自累積的壓抑情緒，與等不到的渴望，而彼此傷害。同樣地，與其說母親在虐待阿東，或是母親也有精神疾病，還不如說，她只是一個被先生拋棄而失望，被美國兒子拋棄而失望，而把失望的情緒轉成外顯的憤怒，遷移到阿東身上，她只是一個不甘自己淪落如此孤單地步的可憐女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