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47歲就要死了,但很平靜滿足-癌症企鵝





二○二三年九月十一日首度刊出



我最近得知,無論我喜不喜歡,都必須前往南極。我只能如此形容我這幾個禮拜的處境。這個潮濕的夏季過了一半時,醫師意外發現,我頸部那些詭異的腫塊,原來是鱗狀細胞癌轉移。我之所以一年來吞咽困難,是因為喉嚨長了腫瘤(正如愛爾蘭喜劇演員史派克.米利甘的墓碑上寫道,我早就跟你說了我有病)。



我必須在南安普頓接受六週難熬的化療與放射治療,九月中就要開始。我能找到最恰當的比喻,是有人對我說:「對,賽門,你得去南極。」我不怎麼想去南極,去南極可不是什麼小事。南極很危險,到那邊大概會瘦一些(搞不好還會損失幾根腳趾),但現在很多人去那裡,也平安無事回來。不過我這一路上,也會看到不少很有意思的東西(癌症企鵝!),回來以後也會更了解自己。



於是,我正在為這趟意外的探險之旅做準備。我把澤西海外救援中心總監的工作,交給我在那裡傑出的團隊。我身為Jersey Heritage 董事長的職務,也移交給其他董事。我打算透過無線電,與這二個機構密切聯繫,但我也很清楚,有時候我會身處收訊不佳的裂縫地帶。



這趟南極之行,我的體重會減輕,所以我現在盡量多吃一點。Bruno’s Bakery與Parade Kitchen 負責製作佳餚。我昨天晚上吃了超過一公斤的起司火鍋,打破個人紀錄。我應該盡量把身體調整好,才能啟程,這就比較辛苦了,所以我前幾天做了一個伏地挺身。我大概很快就可以多做一個。

 

說到底,這趟南極之行是一個人的探險。不過還是有很多人相助。Cancer.Je提供了設備(國際漫遊費用更便宜的手機),如果我需要,甚至還能提供現金。MacMillan的協助讓我深受感動,如果要多寫幾個段落的極地比喻的話,我覺得他們簡直像是極地探險用品店。他們在身心方面給了我許多照應,提供很多我超想知道的資訊,也有多位專家向我說明臨終該知道的事。我再怎麼讚美他們都不為過。



美好的澤西島上,也有很多人向我伸出援手。罹癌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,因為很可怕,很多人不知該怎麼辦。但我最近因為眾人的關懷而喜極而泣的次數,遠多於自憐悲泣的次數。


我在澤西海外救援機構的正職,讓我在很久以前就明白,這裡的人有多慈藹寬厚。我深深感謝所有與我聯繫的人。很多人想幫忙,我婉拒的方法,是說我家牧羊犬的肛門腺需要解放,拜託他們幫忙(當然是藉口,不過各位善心人士若想幫忙也可以啦!)。如果不會太難受,那我在冰天雪地跋涉之時,也會不時向大家通報。



我要追隨的絕對是挪威探險家阿蒙森,而不是史考特,治癒是完全有可能的。不過我已是癌症末期,所以也必須接受現實:雖然不願意,但我很快就要去冰櫃報到的機率,恐怕很大。我不知道確切的機率究竟有多大,現在也不想知道,但應該就是左輪手槍裝了二顆子彈的機率,也許是四顆子彈。



從某個角度看,這一切可以說是極其不幸、極其不公平。我今年四十六歲,有幸娶到最好的女人,做自己熱愛的工作,現在突然整個人就要灰飛煙滅。坦白說,我在凌晨四點唱給自己聽的歌,偶爾也會帶點自憐情緒。我也得承認,我也會在凌晨四點的歌聲中,聽見幾個小節的憤怒:花了一年多才確診、掃描取消、作業失誤、資訊匱乏等等。



不過這樣下去我遲早會瘋掉,至少在白天,我還挺能控制這些情緒。我也能做到盡量不自責,只是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。三十年的菸齡,偶爾又像邱吉爾那樣酗酒,怎麼可能不傷身體(當然也有一些人這樣子,卻能長命百歲)。也有可能是我偶爾對自己的健康狀況不夠在意,所以醫師也就不把我身上新冒出來的疼痛當回事。但疑神疑鬼,並不代表死神就會放過你(T恤就是這麼說的)。有輕微的疑病症,也不代表就沒有鱗狀細胞癌。



所以,我避開了一些很明顯的毛病,盡量不自憐、不憤怒、不自責,但死神的鐮刀就在眼前,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?我這樣講聽起來很像瘋了,但其實也沒那麼糟。唯一會讓我落淚的,是想到我的死帶給我所愛的人的打擊,尤其是我的愛妻奧蕾莉,還有我的父母。我一想到「寡婦」就哽咽,這二個字當成及物動詞就更不堪了。不過,我並不會為自己感到難過,甚至也不害怕,可以說糟糕的預後,反而助長了全新的個人成長。


所以我得說些陳腔濫調,還請見諒。你大概都已經聽過,而且你的內心最古老、最真實的部分,都已經知道這些了。但我們忙碌的生活和大腦,難免會掩蓋這些想法。癌症讓這些想法再度浮現。



首先,我區分孰輕孰重的能力大有長進。重要的:愛、善良、意義。不重要的:金錢、地位、肯定。我們很容易忘記,人生當中真正有益的東西都是免費的。此外,在澤西島,我們幾乎比古往今來的每一個人更富有。我們的住所、食物、醫療、教育與司法都有保障。我們可以立刻跟任何人溝通,前往地球上的任何地方,藉由小巧的裝置就能閱盡人類所有的知識。在澤西島的我們,生活在最充滿關愛、最安全,也最緊密的社會。但我們通常只顧著追求更多,拿自己跟在我們看來更富有的少數人比較,而不是跟更貧窮的無數人比較。我現在不會因為擔心房屋貸款而徹夜難眠了。



第二,我發現現在的我,更能看見別人最好的一面。反正我在聖赫利爾走來走去,常像個白癡一樣笑得很燦爛,因為我老是認不出別人,所以寧願把陌生人搞得莫名其妙,也不要怠慢了朋友。但我自從確診癌症之後,變得更祥和,也更願意寬容。坐在放射治療等待室,身旁是來自各種背景的人,就會發現團結世人的力量,遠遠強於分化的力量(雖然覺醒文化還有他們日漸稀少的盟友種族主義者,極力反對這種想法)。



看看溫柔的小舉動、堅忍的幽默,還有勇氣。重病以及隨之而來的一切,是促進平等的最大力量,因為摘去了人人戴著的面具,揭露面具之下脆弱的人。不只是在腫瘤科,在別處也很容易發現,人人都是在盡力而為。就連那個霸占你停車位的女人,還有那個堅稱你只是胃食道逆流的醫生也一樣!



最後,面對不確定的未來,更懂得活在當下。當然,還是可以擔心以後的事(我最近才認識「掃描焦慮症」一詞)。但我是罹癌之後,才會注意到,也才會感恩很多事情。一隻快樂的狗狗在草地上伸展。一朵完美的蘑菇。一塊絕佳的斯蒂爾頓起司!小小的東西都能帶給現在的我大大的快樂(天哪,等到插上餵食管,我一定會想念起司的)。反過來說,無法預先計畫,也就沒有陰謀、覬覦、苦惱的欲望。



我最大的心願,是許多年前就懂得這些。倘若有幸康復,也還有幾十年的時間能受惠於這些領悟(還能拿去煩人)。我衷心希望,你們這些可愛的人,趁著壽命還長,也能領悟這些道理。


本文經讀書共和國授權節錄自真文化<我47歲就要死了,但很平靜滿足:一個癌末男子如何知足、樂觀面對生命的結束>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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