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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轉個彎，路更寬

午夜鶼鶼夢早醒

陳文偉

2009/04/03

她每天凌晨四點起床，和「老伴」聊聊天，末了帶上一句「我聽你ㄟ話，欲來去運動啊！」然後出門晨泳。九年了，幾無間斷……

一直清楚記得，當醫生宣告岳父不治時岳母昏死病榻前、以及靈車要出發那一刻還死抱著靈柩不肯放手的畫面。那是種怎樣的鶼鰈深情，我想外人是不會明瞭的吧。

好長一段時間不敢讓岳母獨處。小舅子夫妻搬回同住，小姨子和我們兩家則是週六、日交替回去。岳母最愛的方城之戰不再聽見往日的嘻笑怒罵，言談間盡是魂不守舍、強顏歡笑。常常一整天關在房裡，嚇得小舅子三不五時地側耳細聽動靜。那一陣子，真可說愁雲慘霧之中卻是草木皆兵！

直到某日，岳父多年比鄰而居的老同事金伯來至岳母家中。一進門劈頭就說：「阿堂（岳父小名）昨暝有託夢乎我喔！」聞言岳母眼眶隨即泛紅。「伊講不敢來找妳啦，驚妳哭。」這下子可真把江河般的淚水給引了出來。「伊叫我帶妳去游水，講妳愛多運動，病才會好，伊才?一直替妳煩惱。」一旁的我們實在半信半疑，卻只見岳母任著鼻涕淚水滿臉流竄，自言自語著：「你放心啦，我會聽你ㄟ話！」

岳母人嬌體弱偏又生性疏懶，不忌口、不運動、不規律的生活向來病魔纏身，又經喪夫之痛，更是折騰的憔悴不堪。幸好金伯這一句「伊才?一直替妳煩惱」，岳母的生命才轉了個沒人想到過的大彎！

參加晨泳會之後，生活先有了規律，飲食也日漸正常。原是旱鴨子，好勝心強的岳母不願落人後，更是自我鞭策──打水、划水、換氣；自由式學會了換蛙式、仰式、乃至於蝶式；從２５公尺、１００公尺、到一下水就是１０００公尺才休息。二年下來，越游越起勁，身子也越游越硬朗。經年如影隨形的高血壓、糖尿病、痛風通通被甩進泳池化成水花浪痕。更重要的是，生命重新定位，人生找到了一條更寬廣、更多人同行的路。

泳會成員泰半是有錢有閒的長者，卻多數喪偶或兒女不在身邊，也因而更能感受他人寂苦。除了每日早泳，還常聚眾集資探訪鄰近安養中心及孤兒院，陪那些比自己更寂寞的老人泡茶聊天、或教導院童習泳健身。「行有餘力而不獨善其身」是成員們共同的信念，更成了幫助岳母走出哀慟的無形推手。

匆匆幾年流逝，游過四趟日月潭、調教出許多後浪新秀、相交相識更是多不勝數，岳母也已年近古稀了。

今年春節，方城倥傯之際，岳母正笑說著晨泳會要聘她出任榮譽會長乙事。忽然長吁一聲，說：「彼當時若無金伯仔講白賊，我嘛活?到這袸，擱想欲作會長？」大夥一陣錯愕，岳母又接著說：「彼時恁爸爸喊走就走，我真正無想欲活、嘛不知無伊欲安怎過日？只是不甘子孫一大串，行?開腳啦。」怕又觸破傷口，趕忙你一言他一語地想岔開話。岳母卻自顧自地喃喃唸著：「這幾年我才知影，世間心比我卡疼、比我卡孤單的人是彼呢啊多！我吃到七十，身體健康、子孫友孝，還擱有這多朋友作伴，真好命、真滿足啊！你在天之靈嘛會凍安心喔？老仔！」說完抬起頭，淚眼汪汪地凝視著牆上岳父的遺像。

我知道她一直不曾將岳父淡忘，只是深藏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