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走一哩路


若能選擇,我絕不會駛進狂風驟雨的2008年。

自父親年初離職後,家中瀰漫著失重的不安,就連三言兩語也無法逃脫經濟匱乏的恐懼。漸漸地家不再是溫暖的庇護,冷高壓佔據的空房子逼使家人的心一個個先後出走,家人的關係,如橡皮筋愈拉愈開,終於再也禁不起一絲懷疑的拉扯便撕裂了。

好幾個月過去了,父母依舊在電話兩頭咆哮著,用自以為理性的情緒作無效的溝通。就像政治新聞的口水戰,各說各話模糊焦點,表淺的傾聽是為了抓對方言語的把柄,太多表面的道歉背後是更深的成見,誰也不願低頭,更別說彎下腰承擔。

由掌上明珠淪落到兩面不是人的我,開口被罵,沉默也被嫌。長輩建議女兒要撒嬌抓住父親的心並支持母親,總要想辦法修復彼此的關係;朋友則一再勸我清醒過來,這不是暴風雨中的避難所,反是避難所中的暴風雨,要保護自己趕快走出去。

我在極大的矛盾痛楚中,含淚決心不再作父母的傳聲筒,卻無法像弟弟手機不接電郵也不回。我佇立在暴風圈外圍,不知該像烈士般地直闖進去,還是掉頭就走。好像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,不是犧牲自己就是放棄這個家。然而這又好像不是我能決定的,沒有亮光在前方指引,我能選擇的只有一了了之或苦撐下去。

身心俱疲的我來到學校,面對的是考試無心力準備的慘烈分數。當朋友關心久了,也沒什麼好消息,我好像成為她們的重擔。於是我開始當隱形人,眼睜睜看著過去情緒的出口一個個關閉,太久無法突破乾脆選擇放縱沉淪。不進則退是多麼容易,就像太久沒更新網誌,結果寫了朋友也沒在看了。

然而是一位朋友,彷彿潮水退去才現出的石頭,出現在我每個難受的時候,甚至什麼也沒問,就抱著我陪我一起哭。她說她不知能幫我什麼,似乎什麼也不能作,但她願意陪我走過這段路,即使是多走一哩路。

「多走一哩路」,她這句話點醒了我。沒有捷徑又怎樣?烏龜慢慢爬也可以爬到終點,重點不是要贏誰,而是走出這黑暗漫長的路,直到陽光出現的日子。

我突然明白到,轉個彎,路會更寬,但絕非捷徑,甚至看起來更不像好走的路。我的心轉個彎,既非逃避問題放棄面對,也不是破釜沉舟把自己的生命做賭注。轉個彎,是接納有限的自己,在多走一哩路的同時,一邊慢慢恢復正常一邊觀察適當的時機處理問題。在她的陪伴鼓勵下,我試著從過去最喜愛的興趣著手,每天多完成一點作業,每天多出去走一點路,每天多和其他朋友講幾句話。
然後我開始發現每天寫的日記愈來愈正面了,而且自己還有幫助別人的能力,尤其在發現有朋友遭遇痛苦時,我的隻言片語成為她們很大的安慰,是因為我也痛過。我開始感恩,開始從心發出微笑,就恢復像個正常人一樣,無論待人處事。

暑假要結束了,一位半年不見的朋友問起,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走出家庭的暴風圈。雖然父母的關係仍未發生奇蹟似的翻轉,但我已不再受他們情緒牽絆,相反地,我還能影響家裡的氣氛,陪父母多走一哩路。

多走一哩路,原來是一段苦盡甘來的旅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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