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堅毅的女性


她是我見過最堅毅的女人。

完成離婚手續走出戶政事務所,陽光迎面直射,讓她睜不開眼,茫然地,她不知將面對怎樣的未來。

近二十年的婚姻就這麼輕易結束了,當婚姻中不再有愛情,連基本的情義也會蕩然無存。靠在人行道的座椅上,低頭看著地上飄散的落葉,有如人生的凔涼,一身枯骨缺乏生機。偶然,幾隻麻雀飛來,吱吱喳喳跳躍枯葉間,想起六個尚在學齡的孩子缺乏母愛,心就絞痛起來。想來,一切都是命,前輩子相欠。

嫁給老公時,就辭去工作在家相夫教子,只是諷刺的是到頭來,老公成了別人的老公,孩子連探視的權利都被剝奪,還常被公婆羞辱「歹查某,放ㄤ放囝。」老公有外遇後,為了逃避他的拳打腳踢,不得已回娘家避難,卻讓公婆冠上罪名向左右鄰舍廣播。

現在的她身無一技之長,縱使有母親可以暫時依靠,但也得看兄嫂的臉色,「嫁出去的女兒,潑出去的水。」即使愛女心切,但母親也為難,不宜久留。後來,就以前當小姐時的織布技術,找到織布廠有宿舍的工作,沒想到第三天,就讓織布機絞傷了右手指頭,血淋淋的包紮個把月。

這日,帶著手傷走在公園的綠池邊,這是個天然深潭,假日時總有遊客泛舟悠遊其間,但一到非假日就寂靜的近乎陰森。幾個月前,一名醉漢失足溺斃,其實,死亡事件多麼容易的事,一個欄杆之隔。想到自己油麻菜籽命,留著有什麼意義,倒不如淹沒在這潭水裡,一了百了。眼前的視野因淚水而模糊暈眩,潭面的波光剪影浮現六個孩子的臉龐。不能死,孩子不能沒有母親,必須活著看他們長大。

拭乾臉上的淚,沿著潭邊的紅磚道前行來到動物園門口,幾攤賣飲料童玩的生意人無聊的搖著扇子,冰筒旁幾個彈珠台和矮凳,一名約五十歲的婦人埋怨著非假日沒生意上門。見著她走來面容憔悴,右手纏著紗布,憐惜的問:「查某人,去哪?坐一下啦。」眼前這人有母親著慈祥,她自然的和她談起自己的遭遇。婦人聽了說:「我這兒假日欠人手,不嫌棄來逗陣做,工錢不虧待你,而且熟練了,賺些本,你自己就可以獨立。看開點,生活還是要過。」

就這樣,她和老婦人搭檔做起打彈珠的生意,每次十元五顆彈珠,除了機台,不需太多的成本,每逢假日遊客一多,收入還很可觀。只是這彈珠台笨重,不是隨便女人家可以擔代的,然而,對絕處逢生的人而言,咬著牙也就過了。半年後,籌足了錢買了幾個彈珠台正式的當起老闆。

這樣的光景是始料未及,許多過往認識的人帶著鄙視的眼光指指點點的看待她的拋頭露面,但逆境在她內心所產生的力量讓她不在乎人的眼光,不偷不搶,一枝草一點露,活著就有希望。

當然,這樣的娛樂業常常會遇到遊手好閒找麻煩的人,但摸清楚江湖道義後,她竟也應付得宜。走出了婚姻,她超越了許多自我設限,也許她沒有闖出什麼豐功偉業,但她發展了做生意的本領,找到自我的一片天,建立了豁達的人生觀。來往的遊客,每個人都有本難唸的經,沒有人是完全平順的。偶而遇到失意的青少年,她還會像自己孩子般為他們般打打氣,因此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喜歡來這兒打彈珠,總能聽一兩句她開化少年人的言語。

幾年後,她買了透天的房子,一個女人從絕望中找到生機,從零創造一片天空。每一年母親節及她的生日時,六個孩子帶著各自的家眷與她其聚一堂,笑聲盈滿屋宇。還好當年深潭邊的轉念讓她活著,活著享受這番天倫之樂。

她是我見過最堅毅的女人,她,是我母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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活出生命的光彩-囹圄中的成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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