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福的象牙黃


父親曾對我說:幸福的顏色是淡淡的象牙黃。我到今日才瞭解箇中真諦。

父親老兵退伍來到台灣兩手空空,為了一家子三餐尋頭路。父親半生戎馬沒有一技之長,找到的盡是日夜顛倒、高危險管線埋設的苦力。埋管人十餘來人,為了妻小、為了嗷嗷待哺的襁褓…,許多辛酸故事在背後。

工作班凌晨二點有二十分鐘點心時刻,班頭買來的燒餅油條、熱豆漿大夥總是期待。但進行中鋪設管線的工作卻不能閒,大夥按表輪班,輪到的二人犧牲休息繼續工作,為自己多掙二百圓值班費。

「阿力」是父親的同事,家境清寒和父親感情不錯。那晚輪到班頭值班,班頭體恤阿力家境和阿力調班讓阿力能多掙二百圓值班費,阿力為了兒女甘願放棄廿分鐘的享受,蹣跚地垂降到離柏油路面四公尺深的坑道裡幹活。

傍晚的雨讓兩側鬆軟的土堆倏然崩塌,坑道裡的工人瞬間被活埋。推土機的駕駛慌了哭喊著同僚,眾人丟下手上的燒餅油條趕來搶救,雖挖掘出來只花了十五分鐘,緊急送醫卻仍回天乏術。

剛下過雨的路面彷彿哭過,怨世間造化弄人,冥冥中阿力替代了班頭,赴了這遭枉死城的邀約。

「ㄇㄚ ㄇㄚ,ㄅㄚ ㄅㄚ說要買彩色筆給我的。」阿力的孩子天真話語劃破了空氣中肅穆的寧靜。阿力的太太哽咽著強忍住悲傷抱住孩子,畫面讓在醫院守候的工人們為之鼻酸。

父親步出醫院買了盒彩色筆、二杯熱豆漿給阿力的遺孀及小孩。熱豆漿的蒸汽直衝天花板冷氣口,在偌大冰冷的醫院地下室裡顯得特別溫暖。阿力的孩子雀躍地握著新買的彩色筆在紙上塗鴉,朦朧地看得出描繪著他慈祥爸爸厚實長滿繭的雙手;阿力的遺孀經過一夜折騰,累了也倦了,無力地吸吮著還有一點點餘溫的溫豆漿,那是她僅存一絲絲的溫度。父親摸了摸口袋,替阿力孩子買的彩色筆及二杯豆漿,正巧是二佰圓整。

當晚父親對我說:熱豆漿的象牙黃是幸福的顏色。那時我還小不懂何謂幸福?更猜不透,二百圓可以讓人家庭破碎、生離死別?叫孩子失去父親?

那時起父親決定返回故鄉陪伴家人,即使苦,也要和家人苦在一起,至少,一家人可以聚在一起,喝著熱豆漿,暖暖在心頭。

於是父親在家附近一家電子廠做工,省吃儉用經濟狀況漸漸改善之際,又碰上弟弟出車禍骨折腦震盪、媽媽膽結石,父親辭去工作去醫院照顧他們,不料父親騎摩托車去醫院時被撞得頭破血流,一拐一拐地拐往醫院。最後落得一家人擠在小小的病房裡。

那時的我總覺得造化弄人而怨天尤人,抱怨上天為什麼要讓家人承受這種痛楚?父親悄悄地走到我身後,輕拍我的背,遞上一杯暖暖的豆漿給我,斑白的髮梢上還有外頭雨滴滴落的雨水。

「趁熱喝吧!」他慈祥的聲音有一種安定的力量,即使外面的世界已風雨飄搖。

我盈盈的熱淚遮蔽住我朦朧的視線,此刻,我依稀看到,幸福的顏色迸現:那是淡淡的象牙黃。從那一夜開始我才驀然驚覺,原來,當一家人平安地團聚在一起,即便落魄潦倒只要不放棄希望,就是種幸福。而父親默默不語肩負著壓力,用他那安定人心的力量讓我感受,幸福,一直圍繞身邊。 我終於明白:原來,父親的熱豆漿,代表著他無私的付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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